于钟

两朵花

Another Day

西木野真姬x园田海未(umi视角)
安利《Illusionary Daytime(幻昼)》,是首轻音乐,整体还是很轻快的。
然后就是标题的这首《Another Day》,选它的原因是真的有鸟叫诶!!!!!就是这样,挠头。
写的第一篇上万字的长篇,各种地方还是非常拙劣。但是非常希望您能看完,非常——。
以下正文


“与第一束阳光共同抵达你的鬓角,我是你发际间肆意嬉戏的精灵”
“是初春,是风,是花香,乘坐着飞鸟经过你身旁”
“来寻找我吧,翻过千山万岭,我的呼唤会是你目光所指的方向”

我在数年后将这些话写进了记事簿,即使没有寻到怂恿我浪费了大半生时光的凶手。
也许我曾经的的确确听见了,感受到了,但她消失了,然后我遗忘了。
初春是她的初春,风儿是她的风儿,花香是她的花香,飞鸟却在等待中老了。
它无力拍动翅膀,混沌的眼珠子看不清前方,再也不能将她带至我的身旁。


(一)
园田家女儿的使命感在日本传统文化方面得以表彰,听着白袜摩擦木质地板时发出的“沙沙”声心静如止水,父母说这就是园田家的世世代代,是无法割舍的死板苛薄。


穗乃果因为工作压力许久没来串门,我的长发因此再度被高高束起,她曾说我是深沉宁静的海色,是只有火焰才能衬托出的美丽。
“火焰会被浇熄”我反驳她。
“水也不会安然无恙呀”她将发带绑成蝴蝶结,手指穿过发丝触碰我的脸颊。
然后我松动手指,弓箭离弦。



那是我与穗乃果在成人后为数不多的交流之一。
她被放了出去,而我留在原地继承所谓的“世世代代”,去习惯父亲曾逼迫我接受的现状。
真姬的存在无疑成了我的火焰。
是心火,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未被海水浇熄。


(二)
我与她的初次见面是在初春,湿润的风儿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二个周六。那时的天气还有些偏冷,我因父亲的要求提早前往武道馆做赛事准备。长辈的眼光放得很高,他们希望“园田家的荣誉”能得以传承,如果在自己活着的期间断火也许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在出发前我会叛逆地在卧房里花很多时间挑选合适的发带,将焦急催促的管家拒之门外,然后仔仔细细地往自己脸上扑粉化妆,将衣柜角落那件过膝的连衣裙翻出来。


但是没有人会允许这些做法,只有在乘车的空档才够我变成个幼稚叛逆的正常人。司机挥着拳头恐吓停留在车盖上的鸟儿,而它们只是疲倦地挪动小步,仰着头叽叽喳喳地交换只有彼此听得懂的信息。


“弓道吗,听上去很不错呢”


那声音像是直接从脑海中响起,不难辨认出是个年轻的女孩。或许因为翻越了千山万水才抵达这儿,拖长的尾音总让我觉得她有些疲惫。现在想来新鲜有趣,但当时却着实吓了一跳,然后我警惕地环顾四周,哆嗦着嘴皮子问她是谁。


从祖辈那儿流传下来的故事,徘徊在世间的鬼魂向你索取活人的气息,哭声怨气夹杂在风里与你同行。如若听信了鬼魂的诱惑迷失了心窍,就会被愤怒的神明带去无法折返之境。


在那个年代早已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但我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去解释凭空出现的声音。原谅我的笨拙无法将那似曾相识之感写出万分之一,硬要说的话,她是离弦的弓箭,经过严密的测量与计算后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什么。我不承认那是心脏或者别的,对于这个仅仅听了声音的女孩,她就像之前提到的鬼魂一样让人本能地害怕并且好奇。


“海未,有听我说话吗”她有些生气,重重地咳了一声。
“你在说你是真姬,西木野家的”


真姬不像是喜欢念叨琐事的人,说话干练这点很令我欣赏。她说自己是海滨小镇的一户居民,最惬意的时候是温柔的海风在夜晚抚摸着皮肤,长裙的轻纱被吹起时弹奏自己为一个人编的曲子。海滨城市是我认为最契合相爱之人度过余生的地方,就着它的氛围而言,仅仅听一晚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都会让人有“想一不小心就与身边人白头到老”的冲动。


人们只有靠着这冲动才能把积攒了一辈子的浪漫用尽在一个人身上,这样的行为常常被称为“爱”。


“真姬,你的曲子是为谁编的”

……

“秘密”


她不愿透露有关这浪漫的任何信息,但突然柔软下来的语调告诉我那个有些急躁的女孩此刻也许回忆起了很多事,这令我有些向往,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快乐,温情到让人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三)
真姬习惯早起,心情好时会在我耳边重复着“海未,起床啦”,直到我翻了身迷迷糊糊地答应她。如果将她比作微小到可以在发丝间穿梭嬉戏的精灵,或许来到我身旁的方式便是乘坐第一束阳光化作的班车。我并不排斥这种生活,至少晨练时能通过判断琐碎的声音来感知她的存在,在父母进行毫无意义的枯燥指导前便央求她讲些那儿流传的民间故事,即使我知道那位同伴的存在说是自己的臆想也不为过。


家中没有收录关于游魂的书籍,父母忌讳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因此我决定向真姬询问,这不是件礼貌的事,至少对于认识不久的我们来说。在真姬支支吾吾想要避开某些话题时我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不想说的我就自动补充上去。


“他们在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后就会消失吧”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差的结局,前提是真姬是只游魂。
而她的答复却是否认的,态度的前后差异十分可疑。尽管如此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尊重她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式,如果仅仅是为了应付提问而毫不犹豫去撒谎的真姬会令我十分害怕。


“她兴许只是只精灵,提了世间美景凝结成的阳光来游历”我反复告诉自己。


当旭日升起,真姬会抢先一步在我耳边吵闹着合适的发带颜色,父母喜欢看干净素雅的,她却对红情有独钟,与我的第一印象不同,她内心远比嗓音来的热情得多。将早餐的食谱告诉她,有兴致时便询问有关面包的一百种装饰方法,她尤其擅长这些消磨耐心的东西,考究的西餐以及精致的饰品。因此我常用“大户人家的小姐“打趣她,她会欣然接受并且礼貌地道谢。


我猜想真姬家里一定有严格的标准,请家庭营养师计算每天摄入的卡路里,安排着紧凑的课程,三餐均要按照时间,或许公园里第一批晨跑的人会是她与父母,即使累得不想动了也会被拉出去散步,我在睡前偶尔想起了便兴致冲冲地向她求证。


“天哪”她惊呼一声,“你们园田家的思维都是这么吓人的吗“


(四)
直到武道馆的空地大部分被绿荫覆盖了, 那些光斑执拗地凹成大小不一的圆。阳光很刺眼,蝉鸣的单调反复令人厌烦。我一向不是喜欢夏天的人,柏油路的气味与流浪动物的不雅成了这个城市的主场,有家的人不愿出行,而暴躁不安的情绪却擅于游荡于各个角落。


真姬的嗓音中听不出对盛夏的不满,她学着神社举办祭典时请来的打杂那样“呼咻呼咻“地喘气。镇里将夏日祭定在周六的傍晚,每年的节目都大致相同,只要去过几次就会完全失去兴致。参与其中的情侣大多是从别镇远赴而来,他们早在草坪空地上占了席位,等来齐了人就将便当与日本酒摆满野餐布。本地居民习惯走走停停,以便在烟火表演开始后抬起头即可就地欣赏,他们的剩余时间则完全浪费在与摊主讨价还价一件本就不需要的物品上。我在成年前总是与穗乃果约了时间一同前去,每每金鱼挣破看似结实的网跃回水中时我会再一次对商家投机取巧的本事感到不可思议。苹果糖的糖霜落在和服的衣袖上,当皮肤与其摩擦时便感受到每个年龄阶层都不会喜欢的不适感。孩童会将手帕沾上水用力擦拭,等到年长些就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等着大脑自己忘记。兴许步入了老年又会变回最初的模样,双手上尽是些皱纹,拿着手帕也颤颤巍巍。


不过真到那样的岁数也就不会在来夏日祭感受喧嚣了吧。


成年后不再有与穗乃果同行的机会,也可能是我在无数次拒绝邀请后令她的木鱼脑袋终于抓到了些信息。并非出于本愿,我对此依旧感到十分自责,而这所谓的自责不仅是自己作为“被邀请人”却丝毫未表现出幸福的样子。


“那傻瓜一脸理解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我至今还会在心里询问自己。穗乃果的粗神经令我感到十分亲切,她会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心情全部放在脸上,而有些时候太直白了却令我有些看不懂。



在夏日祭当天我惊人的开小差频率使真姬久违地有了笑柄,虽说也装模作样地关心一下,不过言辞中的幸灾乐祸却摆得过于明显。那时我心情低落,絮絮叨叨地给她讲了许多以前的事,讲到很憧憬故事里所说的偷鸡上树逃课打架,但是我的少年时光大部分还是按部就班地走着大和抚子的固定路线,她对此深表痛惜。能找到倾诉对象令我感到浑身轻松,因为看不见对方才能让我厚着脸皮把憋在心里许多年的思索通通倒出来,大多数话出口没多久便忘了,真姬却很耐心地听完后作出了对应的开导——笑我想法太多。在傍晚前母亲来敲了门,提高声音在外头询问我今年是不是也不打算参加祭典。我才发现屋外已点亮了特殊安置的夜灯,届时飞蛾还来不及到场,心急的人家就带着儿女出发了,孩童的木屐故意重重踩着地面,传来的声音却是清脆好听。


我与真姬打赌,那无精打采拖泥带水的准是父母,只晓得跟在小孩身后看他们越跑越快。她笑着打断我,“这赌局不成立“。


“为什么”
“如果我和你押了相同的,那岂不是没有胜负“
“那真姬和我押不同的不就好了”
“难道要我说脚步轻快的是大人吗”她发出个单音节,毫不犹豫地接着说,“长大后可就跑不起来了啊“


我向母亲要了和服,应该是她年轻时穿过的,款式花纹都有浓重的年代感。临走前母亲颇为懊恼地掸了掸灰,自顾自抱怨着衣服不够好看以及为何我不早作决定。我则将罪状尽数推给真姬,而原因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女儿为了个“只存在于脑中”的人而参加祭典,也许我就会被认为是个“着了魔的孩子”。在去的路上真姬玩笑似地叫我试试穿着木屐跑一段路,我留意了周围,只有镇上的小孩才会干出在大街上吵吵嚷嚷奔来跑去的事,如果听了她的话兴许自己就成了明早阿姨婆婆拎着菜篮时的特殊关照对象。


“海未,就试试看“她再一次提出要求。


真姬的话总有混乱我大脑的作用,甚至不用摆出大道理都能收到更好的效果。我的思想仍在“自我”与“看法”间犹豫,无论在什么时候思考都是他人的“看法”高出“自我”一等,但我还是乖乖地加快步子——夜灯在眼中成了朝外扩散的光斑,越是接近神社的建筑物越是模糊不清,哪儿高声唱了民谣,便有人围过去为他奏乐喝彩,老人喜爱往路边随意找了位儿扎堆坐着,将三味线搬出来。在闲情雅致时弹上几手,多半是不着调儿的,只为博个乐趣也能引得大伙儿吹捧。真姬再一次学着杂工“呼咻呼咻”地喘气,也不知她是自满于什么,头一次忽地大笑起来。


往常笑时总显得不情不愿,我听过她假笑,恨不得我气得牙痒痒,还有“哼”了声似的,却又不太像笑,也有些阴阳怪气的,在明嘲暗讽我时容易感觉得出。现下笑得这样轻松快活了,却叫我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呼吸与脚步都在变换速度,但是稍微能懂得少女口中“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我本以为会是痛苦难受的,原来只剩下酥麻,像电流极快速地通过那儿,受到的刺激让我不自觉地脸红心跳。我像是豁然开朗的学生,拍了拍脑袋就能开窍——世间还可以如此美好。


“是初春,是风,是花香”


我惊讶于自己在炎夏都能体会到凉爽,在双脚没有泡进装满冰水的脸盆,头发未被电器制造的风吹起之前。那是平地而起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吹乱我的头发,使我不得不眯起双眼。


这才真叫着了魔。


(五)
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抵达时天已半黑。神社添置的灯笼看着很喜庆,有部分藏在了略高的地方,不过透过树枝的缝隙还能寻到它们,也不晓得是怎么挂上去的。真姬能看到现场的情况,就免了我解说的功夫。她显得很兴奋,不时提议我去某些热门摊位排队,通常需要消磨半小时多的耐心,当我端着章鱼烧问她要不要尝尝时终于意识到了“这完全是在白费功夫“。
在捞金鱼的水池前碰到了邻居松野家的女儿,小姑娘与第一次见面时长高了不少,扎着羊角辫奶声奶气地叫我“园田姐姐”,同行的是个差不多大小的男孩,三两步蹦过来拉着小姑娘的手说“走了”,不过没走出几步回过头瞪我时表情却不太友好。真姬憋笑时会发出母鸡似的“咕咕”声,等小孩们跑远了也学着叫了我声“园田姐姐”。


“园田姐姐,捞个金鱼好不好,那个大红尾巴的”


我承认,说她憋笑像母鸡其实是为了报复。店家将鱼网交给我时又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几岁,配置的小板凳自然是坐不下去了,我并着腿蹲在金鱼聚集的地方。池中映着灯火,背着光勉强看清里面的大致分布。真姬不放心地告诉我“捞金鱼的网很脆弱,还是用固定的塑料棒挑比较好”,身侧有个胖乎乎的小手伸过来,大拇指与食指紧紧攥着塑料棒,像是用了酝酿许久的勇气才转了手腕。


“啊,抓到了!”
“海未你快看!“


记得穗乃果在捞到金鱼后总想着先大声叫嚷我的名字,等我看过去恰好叫鱼儿打了个挺跃回去,她不知情,努力抬着手臂叫我看得清楚些。在我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时穗乃果会突然反应过来要将鱼儿装进袋子,她吸吸鼻子,长长地“啊”一声,抱怨着“给它逃掉了”。
有一刹那分不清那句“海未”究竟是谁喊出来的,我匆忙扭过头去看她——孩子仰头冲着逆光的方向大大地咧开嘴,鱼儿挣破了网,我恰好能看见她高高扎起的马尾和缺了两颗门牙的嘴,费力持平的双臂,连笑容都如出一辙。


“是条大红尾巴的“真姬提高了音量,“在荷叶后面,看到了吗?”


(六)
我将鱼网交还到指定位置,手里的小水球却还是本质上的小水球。无论是十年前或是十年后的我都对这黑心的摊位手足无措,摊主是个看起来一身蛮劲的中年男人,讲起话来却喜欢在停顿的时候吹吹自己的翘胡子。他与我寒暄一番,讲到现今生意不太好做,这破鱼网也不知是哪一代开始流行的损人手段,干这行的陆陆续续也精通这个诀窍,利用的还是低龄顾客们不屈不挠的嘴上功夫。真姬一刻不停地抱怨我没能找准时机,净是盯着人家小孩看才会落得个空手而归。两人同时发言吵得我头脑发胀,也没听清摊主讲了什么就可着劲点头,他冲我露出两排牙齿,二话不说用手从池子里掏出一条金鱼后娴熟地丢进我的水球里。


“送你的,小丫头”
“嗯?谢…谢谢”


真姬兴奋地“啊”了一声,“海未,就是这条”。她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似地不再向我嚷嚷,之前认为摊主是个一身蛮劲的人,想起来时脸上有些发烫,这样的形容多少有些偏见的意味,因此我很认真地道谢,然后找了个借口迅速逃离现场。


距离烟火大会开始应该还有会儿,与我想的差不多,能坐人的地方都挤满了来自各处的游客与居民。众人围坐时,生了小孩的家庭总喜欢将话题扯到教育上,这时就有人或喜或悲,把头低下去的父母额头都滚起汗珠,仰起头的父母却开始滔滔不绝。“这是人间修罗场”我告诉真姬,“在某种程度上比阿鼻地狱都要可怕”。


围绕祭典区域的几块地皮将展台圈出了明确的范围,除去主街一律未挂上灯笼,抠门到连个简陋的照明工具都不肯添置。相比周身的灯火通明,那些阴暗的的地方叫人看了心生厌烦,几乎是匆匆扫了眼就略过去了,我知道哪儿有展望台,平日里只有登高爱好者才会特地赶过去。这是穗乃果发现的,往常夏夜祭我们总是到别人来得晚,因为穗乃果喜欢在路上磨磨蹭蹭,看到些好玩的家伙就凑过去。为了提防找不到烟火大会的最佳观景区,我们会在开幕的前几天去各处踩点标记。


“要是我学习也能这么勤奋就好啦“她双手握成拳抵在脑袋上,没有诚意地冲我吐了吐舌头。


满打满算大约是十年前的这几天,我在想她今年会不会到场,到场的话会去哪里,抵达那里前有没有捞过金鱼,是不是袖子上又粘上了糖霜。真姬一路哼着些小调,我猜这是她自己作的那支曲子,即使没有重复的章节也能被认出来。而她仅仅只是将调子哼出来了而已,我从未听过这首曲的歌词,也许在真姬眼中歌词是附加分,而主场永远是留给那些音符的。


万幸展望台没有被那群疯子包下来,捏着烟斗三三两两靠在树干上的都上了年纪,我在书中看到“老人的眼珠是混沌的,干净与肮脏,纯真与邪恶,在他们眼中都能融成一体”,实质上他们只是没有睁开眼睛而已,垂着眼帘,想着心事,在个体的世界里侃侃而谈。气氛有些凝重,好像没有谁愿意跳出来打破僵局——老人与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干。烟火大会的倒计时是从藏在草丛的音响里传出来的,靠得近的皱着眉头挪了几步。主持人在底下声嘶力竭地鼓舞人们一起报数,叫喊声零零散散地谈不上气势,几个阴阳怪气的嗓门又格外明显,倒像是把活动当成了群众相声。趴在护栏上的老头听后将鼻腔里的烟迅速推出去,“蠢货”,他们朝彼此笑笑,挑衅似地往下头大喊“这么懒散在军营里早被一枪崩了,混小子们”。“山田先生,现在是和平年代呀”,随行的人拍拍其中一老头的肩,“可别对年轻人这么苛刻”。老头哼哼几声,突然嘶哑着嗓音骂道“你懂什么”,他背过身去不再四处张望,但我却在抬头时对上了他的目光。


也许那一刻明白了使他与战友们兴致高昂的原因,并非滑稽可笑的开场宣言和只顾及片面的灯火。我向山田先生点头致意,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在手掌举起与放下的一系列运动中,我看见他行了个非常严谨规矩的军礼。“山田,你还是改不掉这毛病”,老头们推着他的肩膀大笑起来。


——并非滑稽可笑的开场宣言和只顾及片面的灯火,而是那乱世于他们从未被终结。


以往在发射烟火前总有游行队伍举着示意牌绕场走一圈,通常是请些周边居民家还在换牙的孩子,那年不知道小家伙们去了哪儿,在主持人数到“三”后烟火就急急忙忙地蹿了上去。展望台上都是年过半百的常客,也许此行的目的不止是欣赏一次夏夜祭的重头戏,但他们此刻高仰着脖子,目光跟随着火绳拉出的细线不断上升,有人拿着礼单报出大串名字,山田不支声了,像是在等人回复“到”或者“这儿”,等得不耐烦了,粗糙的手就不知轻重地揉起了眼睛,蜡黄皮肤的老人垂着头趴在护栏上,直到烟火抵达夜空都没想再次抬起来。


真姬兴奋得“啊”了好几声,说话都有些不着调。我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这奇景在海滨绝对看不着,如果以后还想看的话我可以每年都带她来,在开始前去找摊位捞她最喜欢的“红尾巴金鱼”,然后到这儿等些老朋友。


“下次就找母亲重新定制一件吧,真姬的话会想让我穿红色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果然还是蓝色比较好吧,但是你还能待多久?在这儿,能等到明年的夏日祭吗”


“当然是红色,很适合你”她对自己的品味表现得无比自信,又在声潮被掀起时小声嘀咕了些什么。


“你刚才在说什么,难道是嘲笑我的话吗”
“…当然不是”


那时大会已经临近尾声,从南面的台阶上来了个拎着水球的女孩,她将头发高高盘着,衣领与裙摆上绣着的好像是大朵桔梗花。我侧着头就能看见她很有目标性地在我身边站好,不过周围的人都像是没注意到一样,依旧自顾自吵闹着要添酒加菜。


“来晚了,很快就要散场了哦,下次来看的话要早点”
“嗯”
她单手扶住栏杆,看向的却是我的脸。


“烟火,很漂亮呢”



(七)
自夏夜祭后真姬消失了好一阵子,无论怎么靠意念,靠呼唤都没能回来。我尝试过在饭桌上举着红色发带问她喜不喜欢,却被父亲以“用餐不合乎规矩“而痛斥了一顿。他让我以跪坐的姿势在把墙壁刷得粉白的房间里待了好些个小时,又将新账老账好好算了一通,我偶尔会觉得自己不像个成年人,至少在对于父母教训的顺从看来。父亲被母亲搀出去消气,然后把我一个人留下来检讨。


“真姬,出来说说话吗”


我突然很怀念她给我讲过的故事,那原本是我在受训时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就算重复的也好,随口编一个敷衍我也好,happy ending也好,bad ending也好。想听她说说话,单音节也好,嘲弄也好,哪怕骂我是“笨蛋”,“白痴“也能让我高兴很久。所以我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就算是不相信鬼神的人也会拥有一个理由去向神明大人求助,真姬能来到我身边,那我的话能传达到她那儿吗?


“晚上好,你打算藏到什么时候。我还没把今晚的菜单告诉你,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感兴趣的吗”

“再不来就不说了,以后也不会告诉你”


我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反省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碎碎念些什么,估摸着也就是与真姬常聊的几个话题。等坐得腿麻了就想支撑着起来走动几圈,才发现那根攥在手里的发带都被汗浸湿了贴在皮肤上。背后一直在冒冷汗,这令我坐立难安,纸糊的窗本就是老骨头,禁不起秋后野蛮的晚风折腾。


“不会看脸色的天气”
“啊,我不奢求什么了。就哼一声好吗,回应一下就够了。”


我将外衣的纽扣重新扣上,心里想着需不需要与父母打声招呼再回房,毕竟浪费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处。还有窗户的事,也许在入冬前该重新加固一次,如果搬出园田家的面子问题他们肯定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了。


之后有武道馆的比赛,我想去碰碰运气。与真姬相遇的那天是在路上,不知道这次我还有没有那么幸运。回程的时候记得去面包店买些白切回来,如果碰上她了恰好就能继续探讨“华丽装饰”这个难题,如果再晚些就好了,到了初春也许还能完美重现那天的情景,到时候我保证会装得像真的与她初次见面一样吓得尖叫。不过也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就想见到她。


那么,接下来…


我将散发绑起来冲着夜幕大声叫喊,让停歇在枝头的鸟儿慌乱地拍着翅膀离开,客房与主卧的灯一盏盏亮了,不久后就会有个吹鼻子瞪眼的老人拿拐杖指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素来和善的妇人也皱着眉头跟着一块儿质问,“你是不是疯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让双手拢成圈紧紧贴在唇边——这是抵御寒冷最简单的方式了。


“真姬,你到底在哪儿啊…再不出来我就去找你了”


有人嗤了一声,是错觉吗。我还听见她说,“海未,你这样好煽情啊”。没来得及确认到底是不是本人,但在接收到后的下一秒我放声哭了出来,心里想着是不是有好几年没听过她讲话了,但事实上只有几个月而已,还好她讲话时的语气已经在我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不至于在重现时叫我无法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忽地放缓了语气,“好了,我回来了”,摆出这种哄骗小孩一样的架子。我很想破口大骂,但是喉咙口的压抑叫我除了哭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她说,“这次是我错了,下次不会…突然走了“。

真姬此刻的坦诚叫人为难——如果能预料到的话我宁愿提前告诉她,让她说“再也不离开你”,然后好好道个歉撒个谎,这些日子的痛苦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了。我打算将窗户关得再严实些,看到父母身后的佣人比主人更觉得羞愧,像是见着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死死埋着头。


“海未”,父亲把那根雕花拐杖的一端往地上砸,佣人们快要发抖了,然后我听见那时常抚摸自己胡须,说着“又是优胜吗”的老人,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指着我,问我。

“你是不是昏了头”

我从他身侧溜过去时好像撞到肩膀了,是根常用的雕花拐杖勉强稳住了父亲的身形,那会儿院子里终于有了些动静,多半是佣人们倒吸冷气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奔上前去询问情况的,母亲没来得及管他,只是唉声叹气地转过身,园田家很少有这么混乱的晚上了,明早一定会有邻居拎着菜篮子围在一块儿朝我们指指点点。脑子里好像冒出了很多想法,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我喊了声真姬的名字,她迅速地“嗯”了一声,仅仅这样就能让我心情愉悦了。“我们回去”,我小声告诉她,然后赶紧加快了步子。


真姬没有阻止我,她又“嗯”了一声,“快回房睡觉吧”。


事实上直至熄灯我都在反省自己的鲁莽,房间里唯一的照明工具就是那暗得可怜的月光了,当我睁开眼时还能在天花板上看见有不知开往哪儿去的车子打出的探照灯,它们秩序地快速移动,伴随着轻微的响声,我想用手指划过丝绸的声音来比拟。真姬照旧在睡前哼唱那支曲,夜深时婉转在脑海,园田家的灯从主厅那儿一盏盏熄了,长廊里有家仆走动中刻意压低的声音,然后竹筒盛满着水砸下去,歇息的鸟儿惊起,它们扇动着有力的翅膀穿梭在树枝与叶子的缝隙。

在此之后,曲调戛然而止。

“晚安”,我想将被子拉高些,发现连手臂都被冻得发抖了,“明早再聊吧,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你”

忘记她当时是否给出回复了,也许没有吧,因为我始终执拗地睁着眼睛。

看着天花板上顺次滑过去的灯光,哭了一整晚。


(八)
“偶尔在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心底某种难以启齿的龌龊欲望越来越强烈,不仅仅拘泥于想与她聊天,而是以更直接的方式让她看见我,触碰我的双手,我们也可以随意找一处地方拥抱,然后她将自己的衣服拍掉些灰。与我对视会儿,我们相视而笑,她轻轻踮起脚尖”。


可能在那段时间里这些话无数次地被推至喉咙口,但我依旧庆幸于自己终是将它们咽下去了。我能预想到它将从“由零散的一些字符被拼凑起来”开始,直至若干年后都不断地折磨该想法的拥有者,因此必做些什么以便于快点脱离苦海。


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整理行李,真姬发现时还兴致勃勃地询问我准备去哪儿玩。“可能是沿海的地方”,我实话告诉她,“那儿有金黄色的沙滩,装修风格别致的小房子,以及在风儿将纯白色窗帘吹起时才能看见的一台钢琴”。


“你要去找我”,真姬的嗓音开始颤抖了,“那儿太远了,你还是…”
“出发前拍张照吧”


我将摄像头对着自己这儿,刻意留了大片空位给真姬,她被我打断后生了小会儿闷气,不过还是提醒我“你只有半张脸在镜头里哦”。


那确实成了张怪异的照片,连屋外的盆景布局都拍进去了,主角却躲在一边露出半张脸。我将它洗出来后一并丢进行李箱里,准备妥当后才将意愿告诉给父母,干起这些事时背负着“先斩后奏“的罪恶感,同时也觉得酣畅淋漓,“这就是活了二十多年干的第一件对事”而我此刻脸上也一定是高耸着眉,瞪着眼睛,嘴角不时翘起来的搞笑模样了。


父母瞧着我,他们也突然瞪起了眼,父亲又开始砸他的雕花拐杖,没讲几个字就要咳嗽好一会儿,母亲不去给他顺气,像是在看什么事不关己的表演似的,她关心的事很快也脱口而出了,“那不久后的比赛…”,父亲不咳嗽了,佣人在屋外交谈的声音变轻了,真姬还在试图叫我清醒过来。


“不去了”,我犹豫了会儿,咬着牙补充道,“以后都不去了”。

我拖着行李箱从园田家的正门逃走了,一路上粗鲁地撞着佣人的肩膀,碰上熟人也没来得及问候,我在那条夏夜祭走过的路上飞奔,随时都能让自己放声大笑。突然想起穗乃果,于是我急忙折返回去,她家多少能听到一些风声,诸如“园田家女儿失心疯啦”,“脑子不灵光啦”,因此我打算直接去她房间窗户对着的后街,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保留着开窗的习惯,因为我每次路过她家时穗乃果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总喜欢趴在窗台上往下头张望。


她家大厅里播放的歌单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以至于在我听到后立即就能反应过来是第几首的第几段,不过穗乃果这回没有趴着等我,毕竟也是小时候的默契了,在我压着声音告诉真姬即刻出发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带些去吧”,她将和果子塞进我怀里,“刚才还在想海未的胆量怎么突然变大了,大概是突然找到了迫不及待想要完成的事吧”。她将手指穿过我束起头发的缝隙后突然“啊”了一声,然后一边重复着“奇怪,什么啊,明明应该高兴才对”一边揉起了眼睛,我忙着拍她的背顺气,解释着“我也很难丢下儿时的挚友,但这件事必须要做”,然后将行李箱拖到她面前,指着外壳上贴满了的旅游路线告诉她“这可是个大计划,也不知道会花上几年”,穗乃果定定地看了很久,她的目光紧锁着那一条条红色记号笔标出来的曲线上。


很久以后,她向我点点头。


“看起来很不错哦”,穗乃果吸了吸鼻子,“我会支持你的”。


“她一定没能理解'不知道会花上几年'的含义”,我想,“她或许觉得我只是去远郊,出不了几星期就回来了,说是几年实际上只是夸张地往大了说而已”,如果此刻解释的话就和真姬的“不会突然离开”相同了,我在反复思考后决定保持沉默,这的确是个可耻的行为。


(九)
路线是自行确认的,真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支持我,在我提问时也毫不配合地哼哼唧唧几声。但她对某件事突然表现出惊人的执着——麻烦我沿途带走些甜品。这听上去不像什么正常行为,当我向她提出质疑时她却毫不犹豫地回复了“傻,你可以写进记事簿里啊,吃完以后的感受”,在此之后我像是得到了上苍的旨意,当晚就辗转难眠,我在青年旅舍分配的阴暗房间里爬起来,摸着月光老老实实地在书皮上写下一段话。


“飞鸟将翅膀赠予我,羽毛是劈斩荆棘的利剑,温柔的神明为远行的人护航,我的终点在于你目光所指的方向”


大约还是少女们写着小情诗与同班男生暗送秋波的时候我只会感概花儿草儿太阳与蓝天,一遍一遍在笔记本上规矩地写下“花儿很香,草儿很鲜美,太阳有时太毒辣了,天空永远都很蓝”,虽然不明白这几年自己是如何在文学造诣上突飞猛进的,但至少能肯定的一点——与真姬认识后这个世界就不单纯是我看到的那样了。


有这么一句话,“山川河流奔向她,日月星辰皆是她”。
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浪漫了。

我开始在各处搜集好听的小情话,拗口的就写在记事簿上等她不在时拿出来反复练习。真姬还是老样子,变得越来越像个早出晚归的老实工作狂,我们一天内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双方还是会固执地抽出时间把“早安”与“晚安”用缠绵的嗓音说出来。我们在那破烂的屋子里待了很久,等到闻腻了汗臭味后就与照顾我的老婆婆道别了,出发的时候距离日出还有很久,真姬颤抖着嗓音提出去登山,我有些私心,全程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以至于连她都“啧”好几声。离山顶越近的地方心跳砰砰声就越强烈,我兴奋地将这种感受告诉给真姬,即使明知那只是“恋爱中人”的心理作用。真姬“嗯”了几声当作回答,但我知道这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在双眼终于被旭日刺得无法睁开时我朝着正东方向大喊真姬的名字,不过好像没人回答了,我等了一会儿,然后放低声调回复自己。


“怎么了,海未”

我去过酒馆,与那儿的老板交好,他能自觉把廉价日本酒摆到我面前,偶尔向店里学徒显摆讨价还价的本事。那时我随身带着本书,封皮上写着的东西与故事内容没有太大关联,仅仅只有“甜品品尝日记”这几个字,角落上画着两个小姑娘依偎在一块儿,还特地用红色记号笔圈出来了。旁人问起来我闭着眼都能将内容背出来,大约是讲个疯子为了只幽灵周游世界,学徒们听了后大多都在嘲笑那疯子,不过老板摆了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


“今天还是老样子吗”,他将酒杯口对上放在胸前晃了几下。


“冰块少了点吧,难道你都学会浑水摸鱼了吗”


他不理会我,朝书的方向抬抬下巴。


“那结局呢”


我一定是皱起眉头了,满脸都是不解的神色,把从口袋摸出来的怀表摊开来给他看,食指绕着表盘快速地移动了一圈。


“当然是找到了,那儿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我做梦都想去”


酒馆对面就是海了,居民们会找上各种各样的理由举办派对,那时我总嫌自己腿脚不利索了,只好随意找一处感觉海风吹起来很舒服的地方等待自己的出场机会。然后就能看见了,当窗帘被掀起时才见得到的一台钢琴,我会像孩子一样翘首期盼,等见到后还会情不自禁地歌唱。


唱起那首歌时就觉得初春,花香,飞鸟,这世间一切美丽的东西都向我奔来,少女提着水球快活地笑着,桔梗花谢了又开。直到很久以后我依然在怀念数年前在脑海中凭空出现的声音,我忘记我们是什么时候正式分别的了,也可能因为时间紧迫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但我还保留着与她闲聊的习惯,如果她哪一天突然回来了也不至于生疏到无话可讲。


我在清晨醒来,说“早安,真姬”。


我在夜幕中睡去,告诉她“晚安,真姬“。


我的双手粗糙不堪,我的眼皮垂了下来,我迈不动步子了,但勉强还能支撑着去钢琴房。


我吐字不清,怕给朋友们带来麻烦也就不想再开口了,但那首曲子还一直在练。

因为我始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可能在某一天的日升前我朝思暮想的人儿叫醒了我。


“海未”,她笑着说,“快准备准备去看日出吧”







(Another Day.End)



首先非常感谢看到最后的各位呜呜呜你们都是我的天使……………
以下几点
桔梗花花语:别离
本文为umi的自述体,至于maki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就完全看你们是怎么想的啦,文里有一点暗示(虽然被我这个垃圾设置得很差)想要长评,哭,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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