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钟

两朵花

生命线

“下班了,路上注意安全”,她在回应完问安的职员后将话筒移近了些,“真姬,咱们还是老地方,今天带你吃大餐”,思考了会儿又改了口“要不这次我去接你?在红绿灯那儿,比比谁先到”
我听见她起身穿衣与包上金属挂饰的碰撞的琐碎声音,心想着“又可以见面了,一天中的十小时可真难熬”,然后抓过茶几上的钥匙,一边回复着“我已经出门了,你可别迟到太久”,一边急急忙忙地套上了鞋。
婚后的纪念日,出门时街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我没有挂断电话,听着自己的喘气声和绘里的笑声一路小跑着赴约。


(一)
确认关系后的第二个月和绘里去了游乐场,那场合始终与我格格不入,所幸她能牵着我的手穿梭在气球与玩偶服间,这点足够让我安心地闭上眼睛闷头跟上去。
那年她23,与我相差两岁,偶尔会摆出前辈的姿态询问一些幼稚园生都能熟记的常识,相对应的奖励而非幼稚园生能够承担。她会亲吻着我的嘴唇以至于被对方拒绝都不愿分开,“聪明的小真姬”,这么说着,捧起我的脸靠得更近些。绘里也许会取笑我至今都将她贴近时的鼻息记得一清二楚,事实上我执拗地认为那是最浪漫的时刻,尤其在意识临界于一个虚无点时的臆想,无论哪个都使人愉悦到颤抖。
“你对占卜好像不太感兴趣”,她指指挂上魔法屋牌子的工作室,“朋友们说可信度还算高,去看看吗”
“不用了,我认为未来这类东西变得比算得快上许多…比如你前一秒还装出征询我意见的样子,好了…不用拖着我”
我不喜欢屋里刻意制造的昏暗光线以及眼前占卜师大到可以遮住整张脸的黑色帽子,她热情地拉上绘里的手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无事可做,只好环着胸瞧着绘里摆出一副十分虚心的样子,“您说的对,我确实在困扰着这件事”,她们交换名片后都坐直了些。
“绚濑绘里”
“在这儿,您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西木野真姬”
“嗯”
她笑起来的样子现在看来十分和蔼,“你们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那位可爱的占卜师婆婆右手仍握着绘里,左手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出于好心,我将自己的双手送了上去。
“两个人快乐地,无忧无虑地,一起生活下去哦”
我承认在之前的数分钟内没有一秒不在担忧一些最坏的结局,占卜师说我们其中一方会病死,遭遇某些事故,或者变了心,冷战,争执,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在此刻我几乎确信“占卜是个好东西”了,如果这位婆婆在十年后依旧来这儿工作的话,我决定买上好大一捧花来感谢她。
“觉得怎么样”,绘里用胳膊肘撞撞我,“没骗你吧,可信度的确很高”
“总归是挑点大家喜欢听的话说,毕竟是游乐场的生意”,我攀着她的肩膀凑近了些,“但我高兴到快要尖叫着跳起来了”

(二)
确认关系后的第一年纪念日,绘里扬言要带我去看绝无仅有精彩绝伦回味无穷的一部爱情巨作。
“没事的啦,真姬还不知道这是公司送的票…哈哈,我不会说的啦”,她扯着电话线时警觉地回了回头,“啊,好巧,来泡茶喝吗,热水在左边…那是我的啦”
她打着帮我拿杯子的借口掐断了电话。
直至电影开场我都别着头跟她生气,绘里在道歉无用后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坐下了。“需要冰可乐吗,我去买”,她摸摸鼻子,“爆米花要大份吗,还是说想吃冰淇淋”
“现在出去?已经开始了…好啦,把手放开”
她松了口气,固执地握着我的手往自己胸口贴,“苍天为证,绚濑绘里这个混账再也不用公司的电影票糊弄纪念日了”
我终于将头转回去,她顿了会儿,凑过来亲吻我的嘴唇,含糊说着“我错啦,我错啦,真姬不喜欢的话还看什么,我们出去玩别的”
后座的阿姨用脚踹踹我们的座位,绘里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回头道歉。
电影讲了相爱两人的故事,当女主角满脸血地倒在路中间时绘里就哭得像个泪人,牵着我的手给自己擦了好几回眼睛,“哪有那么巧,只是个电影啊”,我拍着她的背顺气时耐心地开导了几句。
“真姬,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她在散场时突然从背后扑过来抱住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你一定要好好活到一百岁"
我试着掰开她环在腰部的手指,答应着“不止我,是我们”,她这才满意地松开了。

(三)
我不知道在绘里生日该送些什么,做恋人时就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硬是要说的话,就让真姬亲我一下吧”,在被询问时她摆出一副期待的神情,公司的职员就凑到一块儿挤眉弄眼地起哄,我将这话当作耳边风,不过她没有提出别的想法了。
前几年生日是用蛋糕糊弄过去的,在门口蛋糕店请师傅定制,上面用奶油别扭地写着她的名字。绘里对它兴趣不大,却热衷于将蛋糕抹到我的脸上。考虑到浪费,今年就没打算再去了。
绘里在电话里说和往常一样下班就会赶回家,那时我还在为没有准备好礼物而手足无措,搜索引擎的无用就体现于它在这些要紧关头永远没法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时我简直要不安到把衣服抓出个洞来,那听上去比平时更加轻快一些,我猜测绘里一定在期待着什么生日礼物了。“真姬——”,她拎着鞋喊我名字,然后习惯性地往餐桌看看,“今年是什么味儿的,去年那个糊在脸上难受死啦”
“啊,今年…”,我奔去帮她脱外套,“也没什么特殊的样子”
突然想到“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硬是要说的话,就让真姬亲我一下吧“这句话,虽然听上去极有耍流氓的嫌疑,在脑中回响时却有堪称吸毒的效果,至少在那一刻这句话被大脑自动减略为“亲上去”了。这使我喘不过气,脸上一定红得像高烧病人,绘里毫不知情地等着下文,突然紧张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将手心放在我的脑门上嘀咕着“没烧啊”
我简直要丧失控制行动的能力了,在那些冰凉的肌肤触碰到我时好像真的能听见脑子里有根弦断掉的声音。绘里的呼吸声离我很近,此时睁眼的话也许能看见她的睫毛或者是一双好看极了的眼睛,也可能会是她的金发被汗固定在脸颊上,垂落在胸前的随着她的动作擦过我的肩膀。
我对自己的行为没有太多的记忆,一定像着了魔那样凑了上去,凭借拙劣的吻技也能叫她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绘里手里的公文包“咚”地掉到地上,我才发现这是自己多年以来最想干的事了,尽管往常并没向这方面发展过,在绘里抱怨“真姬总是不太主动呢,感觉有点冷淡”的时候也终于有还击的话可说了。
生日献吻的确是比蛋糕高明多了的手段。

(四)
绘里二十五岁那年我们举办了婚礼,“真姬还是小姑娘呢,要早早就把余生托付给我了呀”,她整理完西装后顺带着在我胸前别了朵玫瑰。长达三年的恋情得以圆满,直到她给我戴上戒指时才有了深刻的感受。
订婚后我时常去网站上搜一些结婚视频,新郎新娘满脸幸福地哭泣着的画面令我十分向往,于是我想象着绘里牵起我的手,她一定是将马尾高高梳着,表现出很精神的样子。她会在神父不注意的时候凑过来亲吻我的脸颊,然后像做了亏心事似地站直回去。
“真姬”,她用比往常更缠绵动人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我在听见后却忍不住直掉眼泪,至今也无法解释那时候的情感,叫我睁不开眼睛,无法仔仔细细地瞧她,这是多么煎熬的事,好在她在下一秒就能牵起我的手了,我也许感受到彩带挂在自己的头发上,她身后有花瓣飘下来,可能我身后也是这样美丽的情景,但是她像是只能看见我一样,很认真地看着,然后亲了亲我的眼角。
“只要我还活着的话真姬就不会寂寞了,当然要比常人更懂得珍惜你”,她抵着我的额头,用讲悄悄话的声音将平日里逗我开心的漂亮话重复了几遍。
她突然哽咽了,我在闭上眼睛时依旧能感受到额头的炙热与鼻尖相碰时分不清是谁的眼泪,她说不出漂亮话了,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爱你”,我担忧着会不会在这天把一辈子的“我爱你”都听完了,却使不出阻止她的力气。
绘里回家后对于在婚礼现场哭鼻子这事十分后悔,裹着浴巾伤了会儿心后立马跳起来嘲笑我连妆都哭花了,十分不雅观。那时候我在厨房准备夜宵,听见了便丢下盘子要去打她,跑了没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在原地休息了会儿,然后隔着块玻璃喊她的名字,她便停下看向我这边了。
“绘里”,我说,“我也爱你”

(五)
我还没考虑过朋友所说的“夫妻冷淡期”,这个名词对于我们来说好像很遥远,或许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结婚后很平淡地按照之前的生活状态,绘里早起上班,我便起得比她还早。整理内衣时思考今天的菜谱,听到背后有刻意压低的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时也装作浑然不知,等一双残留着被窝里余热的手贴上我的眼睛,我透过指缝往外看,是早晨的阳光与鸟鸣。
“早安,真姬”
“早安”
时间紧张就用面包牛奶糊弄过去,绘里对此是没有太高要求的,顶多撑着头眯会儿眼睛,嘴里嘀咕着“怎么没有培根,煎蛋也好啊”,然后看看手表,急急忙忙地把方才嫌弃过的食物往嘴里塞。这时候我就靠在玻璃门上瞧她,瞧她被呛到后通红着脸灌牛奶的样子,瞧她用纸巾擦掉碎屑的样子,瞧她提起公文包冲我抛媚眼的样子。
“走啦”,绘里摆摆手,我“嗯”一声当作是回复。
日历翻着的页数被颜色鲜艳的记号笔打了重点符号,她一定也注意到这点了。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也可称为我与绘里余生中无数个纪念日的其中之一,她上班路上思索些什么我或许猜不到,不过自己的心事还是很清楚的。
将家里收拾干净后我难得坐不住了,怀着少女一样甜腻的心思将裙子翻出来摊到床上,一边回忆着“这条是绘里买给我的”,“这条因为花色和绘里争论了很久,不过最后是我赢了”,“这条的上身效果被绘里夸赞过”,一边在身前比划着,别扭地侧着身子打量。
傍晚的时候接到了绘里的电话,像是刚下班,职员们故意大声叫嚷着“又在和老婆打电话呀,真顾家”,绘里咳了几声,应该做出了叫他们噤声的手势,那群准备帮忙出谋划策的年轻人就一哄而散了。
她提出出去吃饭的时候我举着电话便咧着嘴笑了,她是肯定看不见的,我等冷静些后就跑去穿鞋,嘴里嚷着“我已经出门了,你可别迟到太久”,她在那头笑了一阵,连忙说“好”。
那日的街灯和黄昏相配,在高处发着柔和的光芒,风是恰到好处的,能保证我的头发被吹起时呈现出自然的状态。我特地将电话开着,屏息时能听见绘里轻轻地笑着,提醒我“跑慢点,怎么像个小孩”。我很清楚她说的红绿灯口是哪一处,近得好像就在眼前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低着头在斑马线间穿梭着,我踮着脚望着绘里的身影有没有出现在他们中间。

结婚纪念日的傍晚,焦急等待着绘里赴约的我一定展现出世上最幸福的笑容,绿灯跳闪着快要离开了,低着头的行人将头抬起来了,他们统一而集中地将目光转到了我身上,有人张大了嘴在吼着什么,但我很难判断出在说什么了。
结婚纪念日的傍晚,我出了交通事故,遗憾的是直到合眼都没能见到绘里。
她是二十七的年纪,与我认识到现在有五年了,做了两年的恋人,两年的夫妻。
但总觉得没过够似的。

(六)
我意识到自己还能伸出双手,学着以前的样子让指尖穿过她的头发。她总是愣愣地看着我的方向,当我觉得思念的痛苦快要溢出胸腔了,就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绘里每天都像要把身体里的水分哭干才罢休似的,眼睛红肿着,学会了翘班,然后开始抽烟酗酒,早晨酒瓶子落了一地,她自己也知道没法移动了才皱着眉头去打扫。我跟在她身后担忧她会不会被碎玻璃扎到,她却像没了知觉一样急冲冲地拿着扫帚胡乱挥了一通。
绘里二十八岁,零散了头发,整天将自己关在房子里。学会了我厌恶的许多事,还在执着地跟被框在黑白相框里的我对话。
“真姬”,她大着舌头告诉我,“我爱你”
我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还停留在二十五岁,也许以后也不会出现二十六岁的现象了,除非外星人攻占地球彻彻底底地把万物生长的规律改掉。
“我好想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我就在这儿,在你的面前,真是个傻子,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这么说着,我伸出手去拥抱她,与之前无数次的尝试结果一样,在指尖穿过她的身体时,我那颗早就没了的心猛地抽痛起来了。
我还能行走,能守在她身边,能说出想对她说的话,甚至能亲吻她,能让满脑子都是她。
只是她再也不会感受到我了。

(七)
绘里去看了场电影,她手中攥着公司职员们硬塞来的票,转头买了那年电影院就座率不到百分之四十的大冷门,我跟着她在电影海报前驻足了许久,是与她看过的那场电影的续集。
她很安分地坐在那儿,直到电影开场都没弄出什么动静,不纠结于买冰可乐还是冰淇淋了,只是在男女主相见后笑得快活。我坐在她边上,将手叠在她的手上,她的指尖是冰凉的,手在颤抖着,一会儿又紧握成拳了。
“不会让你受伤的,你一定要好好活到一百岁”,我猜她是想到这句话了。
绘里在散场前就离开了,她起身的那刻播放间的剩余观众便齐刷刷地看向她,一会儿后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绘里没到三十岁就决定自杀了,她行动力极强,几乎是在我感知到她有这种想法后就已经站在楼顶上了。我在那时慌了阵脚,心急如焚地发出她根本听不见的喊叫,她的脚尖已经有四分之一伸了出去,但我怎么使劲都不能将她拉回去。
产生极其幼稚的想法,我立刻去实践了。攀上她的肩膀时好像还能感觉的她的体温,像身体里被冰冻了上千年的怪物就快要复苏了,愤怒地发出嘶吼声,我笨拙地凑上前去,她的身体却已经开始慢慢下倾了,我始终找不到能对上她嘴唇的合适角度,无论怎样都能让自己清楚地感觉到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艰难地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像生前那样亲吻她。

绘里停住了,她的眼泪穿过我的身体落在地上,把深浅色区分开来,我抬起头去看她。
“真姬”,她终于不是大着舌头了,蹲下去后将头埋进了膝盖里,“我好想你”
她或许终于感受到我了,或许还没有,但我仍为她能活下去而快乐着,仅仅为此快乐着。

(八)
她变得很忙,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工作,在做恋人或夫妻时我从不知道她是这样一个拼命的人。不过她开始笑了,比那段时间的自然多了,隐隐约约还能找出几年前的影子,这令我十分幸福。
她在不久前捧着花去游乐场找了那位占卜师,工作人员说她已经退休了,家庭住址也打听不出来,只好作罢,在家里摆弄花的时候还忧心忡忡地问着“这可怎么办呀,真姬怎么想呢”
我依旧热衷于靠在玻璃门上瞧她,她做早餐时习惯做两份,不加培根和煎蛋的,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被呛到后还会手忙脚乱地灌牛奶下去。
提起公文包的时候使劲地晃动着钥匙,大声喊着“我出门了”
下班回来还是一副累极了的样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道“我回来了”

真姬三十岁那年,我依旧停留在了二十五。
做了两人的恋人,五年的夫妻。
“今后也会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样的话,也慢慢开始去实践了吧。





(End)




@WALluka 的点文,艾特完了以后觉得很爽很刺激(什么思想)好像拖了几个月……拖了这么久还是产出这样一个烂尾真的对不起墙了,写完以后就觉得很烂尾了,十分抱歉…我爆哭……
然后,艾特您真的很爽很刺激,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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